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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評


看《M+進行:流動的影像》的三個片刻
黃小燕
at 6:26pm on 19th June 2015


圖片說明:
1. 「M+進行:流動的影像」展覽現場,Midtown POP。

2. 田中功起,《一即一切》,2006/2007,八頻道錄像裝置,6分30秒,M+藏品。圖片來源:藝術家、東京青山目黒畫廊及廣州維他命藝術空間。

3. 鮑靄倫,《兩頭唔到岸》,1990,單頻道錄像,5分40秒。圖片來源:錄映太奇及VMAC「錄映太奇媒體藝術收藏」。

4. 黎清妍,《婆婆的房間》,2012,塑膠彩紙本,40.5 x 30.5 厘米, M+藏品 。圖片來源:藝術家。

5. Dominique Gonzalez-Foerster,《Central》,2001,超8 毫米及35毫米轉載於DVD,10分30秒。圖片版權:藝術家,
圖片來源:紐約303 Gallery。

所有圖片來源:「M+進行:流動的影像」展覽網頁。


(This article, originally written in Chinese, is a review of the exhibition ‘Mobile M+: Moving Images’.)

一、
2015年的「M+進行」,輪到做流動影像的項目,乾脆就叫「流動的影像」。流動一語雙關,既指涉藝術媒材,也指向探索當代遷移與飄泊的現象。「M+進行:流動的影像」有專題放映及展覽兩部份,分別在三個場地舉行:百老匯電影中心、Midtown POP及牛棚藝術村。專題放映聚焦「香港移民電影」,並且以「劇情長片為核心」;這點,我不無意見。首先,「香港移民電影」自有其歷史位置,毋庸置疑;然而,面對香港今天的政治及社會語境,迫切的是如何抗爭,而非如「移民」的退或缺席。其次,以「劇情長片為核心」,播放如《浮生》(羅卓瑤,1996)、《浮世戀曲》(陳耀成,1992)、《我愛太空人》(羅卓瑤,1988)《美國心》(方育平,1986)、《八兩金》(張婉婷,1989)、《人在紐約》(關錦鵬,1990) 等影片,這些主流﹝好﹞電影絕大部份已是香港電影資料館的蒐藏,並已有相當傳播、討論和研究。M+ 與香港電影資料館資如何避免資源運用重疊,還未有共識嗎?尚幸,策展人在「鍾情」劇情片的意象及其所反映的現實之餘,也把紀錄片﹝尤其是實驗紀錄片﹞等摻雜其中,製造多重論述。

二、
《流動的影像》在Midtown POP 展場中幾件以movement為創作基點的錄像裝置,它們之間構成微妙的「對話」,很能展現策展人馬元容的巧思。

八頻視像,林林總總的家居物件,廁紙卷、鋁梯、膠靴、膠杯、海棉墊、銻水煲、膠衣架、雨傘、車仔、尼龍繩球、膠頭盔等等等等,合譜成生猛的、熱鬧的物「動」奏鳴曲。《一即一切》(2006/2007) 舉輕若輕,令人聯想到奧地利藝術家 Erwin Wurm 自1980代末開始的、行為結合日常生活物件創作的 One Minute Sculptures (一分鐘雕塑系列)。可佛偈式的標題《一即一切》,另有指向:「『一』是『一切』的基本,『一切』即是『很多很多』個『一』。佛學認為萬物皆無自性,一件物件受到外力的影響,才有自性。」[1] 把尋常物件的功能甩開,日本藝術家田中功起著意在鏡頭前呈現物件「活」的一瞬。

Dilbar來自孟加拉,在阿拉伯聯合酋長國打工,是泰國導演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和Chai Siris 合作短片的主角。影片要表達的,便是這些外勞在他國長期遭忽視的狀況,他們「如鬼魂般[…]在水滴聲和機械馬達聲中,飄蕩徘徊於城市的角落。」﹝展覽小冊子﹞錄像的現場裝置,黑白影片投射在懸空的特殊半透明玻璃上,形成三個影像:玻璃上的,穿透玻璃投影在前方牆上/地上的,經特殊玻璃膜如鏡子般反射到後方牆角的;影像經折射,一層比一層虛幻,而Dilbar本已是微弱的身影,在裝置的空間裡向四方八面飄蕩復飄蕩。

中國藝術家朱加把「眼睛」安置在三輪車車輪軸上,攝取北京的一道道城市風景,影像摸爬滾打,映入觀者眼簾,看得人五內翻騰、頭暈目眩,與城市急遽變化給人的感受,如出一轍。

跳下去,跳上去,下去跳,去跳下……,作品以反敘述 (counter-narration) 見稱的香港錄像老薑鮑藹倫的《兩頭唔到岸》(1990),在6分鐘短片裡,反覆播放的影像碎片在前進與倒回的拉扯之間,製造「會意」,呈現狀態和感受。曾過海員生涯的新加坡藝術家林育榮,以錄像凝視茫茫大海,名為《海況:漂移(繩索圖)》(2012,筆者譯)的作品,用靜制動,一條白色繩索,不知從哪兒來,也不往哪裡去,在海面堂皇孤浮,對靜止抑或漂流提供視覺辯證。前者的隱晦﹝渡海泳暗指移民潮﹞,後者的簡潔﹝繩索借喻人為的政治邊界﹞,在影像語言上充滿對比。

旅美畫家刁德謙回溯兒時居住過的成都家族舊宅,平面圖的簡約符號似乎很能說明給時間壓平的記憶。暗褐色的回憶國度,偌大畫布泰半是空白的,大宅內的網球場成了座標……。我自動跳接,聯想到越南裔法籍導演陳英雄《青木瓜之味》裡庭院深深的大宅遊走的腳步……;腳步追逐記憶,流徙的沉重看見他。

三、
囚囚。這是我概括《流動的影像》展中兩幅香港藝術家黎清妍畫作的文字圖式描述。在對齊「公園」(2012) 和《婆婆的房間(2012) 裡,置中的人物──坐在公園長櫈的,眺望窗戶的,都面容模糊、人影落寞而孤寂。正如《流動的影像》展覽小冊子所言:「黎清妍獨特的畫像時常以陰沉背景中孤獨而扭屈的身影為描繪的焦點,揭露人的精神狀態與其周圍環境的潛在關係,勘探現今社會人心的荒蕪。」黎清妍的另一作品This is not yours(2015)同期也在 Para Site北角新空間的開幕展「土尾世界:抵抗的轉喻和中華國家想像」中展出。2013年在Para Site藝術空間首展,之後巡迴到其他城市的「疫年日志黎清妍的作品更成為展覽舖墊敘事的「開場白」。

流動影像展展示畫作?黎清妍的作品給人百搭的感覺?電影有「類型電影」(genre film),視覺藝術有「類型繪畫」的說法嗎?原來英語有所謂「genre painting」,日本譯為「風俗畫」,是專指荷蘭描繪庶民的日常生活的繪畫,是對應於歷史畫而存在的。﹝如是,《清明上河圖可說是中國風俗畫的典型了。﹞人物畫﹝當中有肖像、自畫像等分支﹞也許成不了「類型」,而黎清妍稱她的畫作為「人物處境畫」;[2] 其實,她的畫與挪威表現主義畫家Edvard Munch,香港的朱興華,以至曾慶群﹝如《你為甚麽思想[1988,香港藝術館藏 ]﹞等的作品,不只是貎近,更是神合;「人物處境畫」可否成為「類型」?

現代都會人浮世處境的觀照,是展覽的副題。闞萱極短的行為錄像,她處身人來人往的北京地鐵行人隧道,邊走邊叫喊著自己的名字,聲音迴盪,途人回頭張望。擬為自己招魂的行動,希望在大城市尋回一個小小的個體?

法國藝術家 Dominique Gonzalez-Foerster 2001年超八米厘鏡頭下的香港──片名是《Central,拍的是尖沙嘴的天星碼頭及海濱公園一帶,沉默的眾生相。女聲敘事者講述自己與哥哥的關係,而畫面捕捉(偷拍)著一個個在海旁短暫勾留的身影(背影為主)。那一身黑衣、心事重重的背影,是女敘事者的投射,抑或就是她本人?「(人)萍水相逢的時刻,是一日最好的時刻。」(大意)一個城市的面貌、存在,大抵就由無數孤立個體的聚散拼合而成。


註釋:
[1] 見:http://ricegas.blogspot.hk/2008/11/012.html。查閱日期:2015年4月4日。
[2] 見:http://www.vitamincreativespace.com/cn/?artist=firenze-lai。查閱日期:2015年4月1日。


文章經修改;原文刊於 a.m.post:, 第114 期,2015年5/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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