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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評


喘息於不可抗力 – 鍾正《不宜呼吸》
吉暝水
at 2:35pm on 21st October 2020


 

 

圖片說明

1. 《不宜呼吸》展覽現場,水管從假地台冒出。
2. 《不宜呼吸》展覽現場,紫藍色調的燈光和玻璃大廈,不免令人聯想起數碼龐克(cyberpunk)的格調。
3.  走進鍾正個展《不宜呼吸》,最奪目的肯定是那些玻璃碎裂的紋路和投影。
4. 《不宜呼吸》展覽現場,冷氣機氣喉散落一地。
5. 《不宜呼吸》展覽現場,這兩格窗戶似是展覽的「唞氣位」。
所有照片由作者提供
All photos: Grace Gut



(This article, originally written in Chinese, is a review of the exhibition ‘Wheezing’ by Mark Chung.)


「燈光裡飛馳,失意的孩子,請看一眼這個光輝都市
再奔馳,心裡猜疑,恐怕這個璀璨都市,光輝到此」
—— 達明一派《今夜星光燦爛》

有說,「光」是文明開發程度的指標:從飛機上俯瞰,有人的地方就有光,愈亮的地方愈接近城市核心,愈暗的地方愈是原始荒野。維港兩岸的燈飾,彌敦道上的霓虹街招,山頂眺望的萬家燈火…… 香港總是教人聯想到「光」。然而,我們可有想過璀璨背後,「誰憑勞力發亮」,撐起這座城市?揭開美侖美奐的外衣,後台裡帶動鍋爐的齒輪,香港人生存的現實到底如何?

走進鍾正(Mark Chung)個展《不宜呼吸》(Wheezing),最奪目的肯定是那些玻璃碎裂的紋路和投影。光與影,虛與實,交錯自然。影像打在觀眾身上,拉出影子貼在牆壁,成為作品一部分。這份體驗是沉浸式(immersive)的。紫藍色調的燈光和玻璃大廈,不免令人聯想起數碼龐克(cyberpunk)的格調。鍾正在作品陳述解釋,多媒體裝置《使人迷惑》由「幻彩詠香江」的錄影投射於爆裂玻璃而成的,影像透過玻璃映於展場其他角落。單看畫面,我雖然猜不出影像出處,但航拍機的攝得的畫面,置身其中有種坐上「白金升降機」的聯想。

「我就像在雲霧裡面 醉眼看四方八面
不需飛氈 便會飛不需要接受訓練」
——陳潔靈《白金升降機》

影像內容盡是紫醉金迷,影像呈現的方式又是浮光掠影,看得我眼花撩亂,更有「會飛」的錯覺。實際上,我們不但沒有翅膀,不懂得飛;甚至連影像的流動也不由我們控制。似是追逐光影美夢,但其實我們根本沒有選擇,「跑步機上」漫無目的地追趕。趕忙,實是不少港人生活寫照。忙得喘過不氣來,是很多打工仔的日常。我們慣於重複而密集地工作,但太少思考工作本身的正義問題。到底是「不可抗力」太過強橫,還是我們勇氣不足?就像鍾正在藝術家自述提到他對展覽製作的自省——不斷製造垃圾,但又不能不繼續製作垃圾。誰也清楚,展覽結束,製造多少廢物,例如:特地新建的白牆等等。然而,業內明知問題,但都只是停留於察覺(aware)而沒有行動去改變。這是真的覺醒了嗎?不過是虛偽的共犯吧。

「誰在背後拼命地追趕著我嗎
何事腳下每步路都有汗跌下
持續了十里 腎上腺分泌還在加 喘氣吧」
——容祖兒《跑步機上》

喘氣吧!英文展題「Wheezing」,正是喘息之意,比中文「不宜呼吸」來得貼切。香港就是這麼一個「不宜呼吸」得只能「喘息」的城市。鍾正亳無保留地在自述中形容,過去 12 個月的香港,讓他感覺猶如置身現實的反烏托邦(dystopia),「很快,這裡所有人都會被蒙眼,或者被消失。表態稍與統治者的政見不同步,即被標籤成恐怖主義。在這種管治之下,我們只能喘息。」(Soon everyone here could only either be blinded or disappeared, the slightest expression not parallel with the politics of the ruler will be labelled as an act of terrorism. We can only wheeze under this mode of governance.)

展場裡《使人迷惑》的投映下,冷氣機氣喉散落,水管從假地台冒出。畫廊兩面落地玻璃圍起木板,其中一面重擊出破口,看到窗外的工廠大廈,與室內柱上張貼強光照射、過度曝光的相片呼應,連同碎裂玻璃,可視作暴力的後遺。更觸動我的是,破口木板遙遙相對的另一排玻璃窗——同時是幾乎全都封起來,只剩餘兩格,一左一右,映出屋外一片青山,極為舒心。試想像,展內一地氣喉、水管,還有無法控制、不斷旋轉的「幻彩詠香江」,唯有這兩格窗戶,正正就是展覽的「唞氣位」。視覺上,它們為幽暗展場引入兩道自然光,與投映的人工光線抗衡。靠近去,我發現這兩道窗口不但沒有封上木板,窗扉更是微微打開,嗅到外面的新鮮空氣。

鍾正雖然不諱言多次在自述中提到 2019 年以來發生的社會事件,但我覺得《不宜呼吸》不止於那一年、那些事,而是對香港深層次問題的痛擊。由示威現場的碎裂玻璃、警方強光照射記者鏡頭的過度曝光相片,到《吼》的冷氣房、《使人迷惑》的幻彩投映,甚至展覽製作的省思等,凡此種種幾乎可以「不可抗力」總結。這些不可抗力不限於抗爭,更及於制度本身。鍾正呈現出個體在社會機器前的渺小,渺小得只能夠微弱喘息。展覽層次複雜,值得細味,頗為耐看。

P.S. 好些圈中人觀展後大讚藝術家鍾正的呈現完整,但我特別想提一下畫廊的角色。 鋪地板圍起窗,鑿穿窿打開窗, 唔開冷氣……每一樣都可以是對畫廊營運習慣的挑戰。藝術家有再多再好的點子,沒有主辦、場地等不同崗位的配合協調,難以做出理想效果。如果你覺得《不宜呼吸》是一場好展覽,請記住這不單是個人傑作,更是團隊合作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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