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
詮釋沉痛歷史 無需煽情
梁詠珊
at 4:10pm on 23rd September 2020
圖片說明：
1. 一排六部「遊戲機」讓觀眾坐下來選擇各種遭遇，細看各個小故事。
2. 滿滿掛著的紙條寫滿各地觀眾的勇氣之舉。
3-5. 館方運用簡單裝置讓大眾理解政治宣傳的片面。
所有照片由作者提供
(This article, entitled ‘Interpreting bitter history without being provocative’, was originally written in Chinese.)
相較藝術展覽，歷史展覽的內容和展品向來予人「沉悶」、「陳舊」的刻板印象。各國要展示的歷史不單只有新石器時代文化或王朝[in1] 輝煌，還有許多沉痛哀傷的片段，例如戰爭、種族衝突與暴政。作為展示此類歷史的館方，如何令觀眾得著比閱讀歷史書更多？明明只要在網路上搜索些關鍵字、看段紀錄片就能看到過去，又如何吸引人出門去參觀展覽？這視乎博物館能否利用現場裝置和詮釋角度，為觀眾帶來嶄新思考，鑑古知今。
日裔美國人傷痛經歷 化成遊戲予人親身體驗
小小的Go For Broke National Education Center [1] 位處美國洛杉磯的小東京區，就在日裔美國人國家博物館的對面，同樣以日裔美國人在二戰前後的遭遇為展覽重心。當時在美的日裔人士處境尷尬淒涼，明明是出生於美國的第二代，連日本土地也未踏足過，卻因為種族而被美國白人歸類為「邪惡軸心」的一份子。美國各地日裔人士被政府轉移到拘留營，直到二戰結束才重獲自由。這段歷史在戰後數十年間一直被重提，不同時期的政府陸續賠償和道歉。而Go For Broke教育中心便是由一群曾出征二戰的日裔美軍籌款而建，Go For Broke是全日裔第442步兵團出戰的口號，意味著要不惜一切戰勝德軍與日軍，以示作為美國人的愛國忠心。
展覽以’Defining Courage’「定義勇氣」為題，運用大量互動裝置和電子設備，僅附上少量文字，異於一般的歷史博物館。其中一排類似遊戲機的裝置提供情景[in2] 環節，讓觀眾代入成為戰時的日裔美國人，選擇要不要當兵出戰，每當選定一項，畫面便會呈現一個真實故事，訴說當時與你作同樣選擇的人經歷了什麼。如是者，從軍隊、平民、拘留營等各個故事會在遊戲期間漸漸呈現，間中伴隨短片、戰爭地圖和各種數據。
遊戲中沒有指示「應該」做哪一種選項，觀眾只要隨心意挑選便會了解各種處境，亦可隨時反悔去探究另一種可能。遊戲中的故事盡量引述第一身的說話，例如一名日裔二代便回憶父親因為賣魚給日本船艦，而被FBI指控為間諜被囚，經歷了一番折磨，兒子因參軍得以探訪父親，可惜只換來父親的斥責。觀眾靜靜坐於裝置前，就像直接和當事人對話，簡短的自白遠比陳述歷史事件更觸動人心。而種種沉痛沒有以仇恨作出口，卻是用各人的命運來講述他們如何奮力參軍、在拘留營用心學習，抱持希望努力活下去。
何謂勇氣？勉勵現代人為公義發聲
雖然中心由退伍軍人推動成立，但難得沒有一味主張從軍，反而道出為公義發聲、堅守家庭和為人生定立目標也是勇氣的體現。場內一角讓人寫下每天的勇氣之舉，大型鐵架上掛滿各國參觀者結婚生子、出國讀書等生活抉擇，旨在鼓勵大家踏出舒適圈。另外一部裝置則給人瀏覽現代社會的公義慈善項目，包括捍衛種族、性別和動物權益等活動，觀眾更可輸入自創項目，說明關注範疇。策展人實在用心，拉闊「勇氣」的定義，輕易把觀眾由一段複雜的歷史，引伸思考活在當下的自身狀態。這種聯繫對於歷史類型的博物館尤為重要，入場人士未必都對歷史有興趣，如果只提供史料，總免不了引發一種「關我什麼事」的冷漠，但只要將歷史延伸至現在，才能觸發觀眾想像和探究歷史。
展覽還特別設立了一部分談及「Propaganda」，憶述戰時媒體和政權如何利用宣傳品來散佈「日本人都是魔鬼」的意識形態，深化美國及其他種族人士對日裔的歧視。但這部分更強調「眼見未為實」，內容可以被剪裁操控，編輯至與事實完全相反。一張大檯上放了被框架覆蓋的多張照片，只能見到部分，必須揭開整個框才看到真相。舉例是一小格的照片中，有日裔人狀似愉快地打著籃球，全張照片卻見到四周的鐵絲網和監視高塔，顯示他們在拘留營中失去人身自由。簡單的一揭，無須多費唇舌，便讓人明白政治宣傳的可怕之處。裝置旨在提醒大家保持獨立思考，用不同角度，看同一件事，避免淪為操控輿論者的羊群。
教育中心雖然細小，逛完出來卻覺得收穫滿滿。最叫人感嘆的是日裔美國人不以恨為結尾，只想帶出這段歷史的教訓和警醒。當然，中心得以成立全因美政府承認了當年的錯誤，這段歷史才能較為完整呈現於世；想到近來香港的種種，日後到底會以「暴動」、「社會事件」還是「抗爭」記錄下來？還是乾脆絕口不提呢？我們的博物館將會如何詮釋這一年多的香港，恐怕要許多年後才有答案。只是Go For Broke給予的重要啟示同樣適用於民間展覽，在仇恨悲情以外，策展人還可多為社會提供一點希望曙光。
註:
[1] Go For Broke National Education Center， http://www.goforbroke.org/index.php
1. 一排六部「遊戲機」讓觀眾坐下來選擇各種遭遇，細看各個小故事。
2. 滿滿掛著的紙條寫滿各地觀眾的勇氣之舉。
3-5. 館方運用簡單裝置讓大眾理解政治宣傳的片面。
所有照片由作者提供
(This article, entitled ‘Interpreting bitter history without being provocative’, was originally written in Chinese.)
相較藝術展覽，歷史展覽的內容和展品向來予人「沉悶」、「陳舊」的刻板印象。各國要展示的歷史不單只有新石器時代文化或王朝[in1] 輝煌，還有許多沉痛哀傷的片段，例如戰爭、種族衝突與暴政。作為展示此類歷史的館方，如何令觀眾得著比閱讀歷史書更多？明明只要在網路上搜索些關鍵字、看段紀錄片就能看到過去，又如何吸引人出門去參觀展覽？這視乎博物館能否利用現場裝置和詮釋角度，為觀眾帶來嶄新思考，鑑古知今。
日裔美國人傷痛經歷 化成遊戲予人親身體驗
小小的Go For Broke National Education Center [1] 位處美國洛杉磯的小東京區，就在日裔美國人國家博物館的對面，同樣以日裔美國人在二戰前後的遭遇為展覽重心。當時在美的日裔人士處境尷尬淒涼，明明是出生於美國的第二代，連日本土地也未踏足過，卻因為種族而被美國白人歸類為「邪惡軸心」的一份子。美國各地日裔人士被政府轉移到拘留營，直到二戰結束才重獲自由。這段歷史在戰後數十年間一直被重提，不同時期的政府陸續賠償和道歉。而Go For Broke教育中心便是由一群曾出征二戰的日裔美軍籌款而建，Go For Broke是全日裔第442步兵團出戰的口號，意味著要不惜一切戰勝德軍與日軍，以示作為美國人的愛國忠心。
展覽以’Defining Courage’「定義勇氣」為題，運用大量互動裝置和電子設備，僅附上少量文字，異於一般的歷史博物館。其中一排類似遊戲機的裝置提供情景[in2] 環節，讓觀眾代入成為戰時的日裔美國人，選擇要不要當兵出戰，每當選定一項，畫面便會呈現一個真實故事，訴說當時與你作同樣選擇的人經歷了什麼。如是者，從軍隊、平民、拘留營等各個故事會在遊戲期間漸漸呈現，間中伴隨短片、戰爭地圖和各種數據。
遊戲中沒有指示「應該」做哪一種選項，觀眾只要隨心意挑選便會了解各種處境，亦可隨時反悔去探究另一種可能。遊戲中的故事盡量引述第一身的說話，例如一名日裔二代便回憶父親因為賣魚給日本船艦，而被FBI指控為間諜被囚，經歷了一番折磨，兒子因參軍得以探訪父親，可惜只換來父親的斥責。觀眾靜靜坐於裝置前，就像直接和當事人對話，簡短的自白遠比陳述歷史事件更觸動人心。而種種沉痛沒有以仇恨作出口，卻是用各人的命運來講述他們如何奮力參軍、在拘留營用心學習，抱持希望努力活下去。
何謂勇氣？勉勵現代人為公義發聲
雖然中心由退伍軍人推動成立，但難得沒有一味主張從軍，反而道出為公義發聲、堅守家庭和為人生定立目標也是勇氣的體現。場內一角讓人寫下每天的勇氣之舉，大型鐵架上掛滿各國參觀者結婚生子、出國讀書等生活抉擇，旨在鼓勵大家踏出舒適圈。另外一部裝置則給人瀏覽現代社會的公義慈善項目，包括捍衛種族、性別和動物權益等活動，觀眾更可輸入自創項目，說明關注範疇。策展人實在用心，拉闊「勇氣」的定義，輕易把觀眾由一段複雜的歷史，引伸思考活在當下的自身狀態。這種聯繫對於歷史類型的博物館尤為重要，入場人士未必都對歷史有興趣，如果只提供史料，總免不了引發一種「關我什麼事」的冷漠，但只要將歷史延伸至現在，才能觸發觀眾想像和探究歷史。
展覽還特別設立了一部分談及「Propaganda」，憶述戰時媒體和政權如何利用宣傳品來散佈「日本人都是魔鬼」的意識形態，深化美國及其他種族人士對日裔的歧視。但這部分更強調「眼見未為實」，內容可以被剪裁操控，編輯至與事實完全相反。一張大檯上放了被框架覆蓋的多張照片，只能見到部分，必須揭開整個框才看到真相。舉例是一小格的照片中，有日裔人狀似愉快地打著籃球，全張照片卻見到四周的鐵絲網和監視高塔，顯示他們在拘留營中失去人身自由。簡單的一揭，無須多費唇舌，便讓人明白政治宣傳的可怕之處。裝置旨在提醒大家保持獨立思考，用不同角度，看同一件事，避免淪為操控輿論者的羊群。
教育中心雖然細小，逛完出來卻覺得收穫滿滿。最叫人感嘆的是日裔美國人不以恨為結尾，只想帶出這段歷史的教訓和警醒。當然，中心得以成立全因美政府承認了當年的錯誤，這段歷史才能較為完整呈現於世；想到近來香港的種種，日後到底會以「暴動」、「社會事件」還是「抗爭」記錄下來？還是乾脆絕口不提呢？我們的博物館將會如何詮釋這一年多的香港，恐怕要許多年後才有答案。只是Go For Broke給予的重要啟示同樣適用於民間展覽，在仇恨悲情以外，策展人還可多為社會提供一點希望曙光。
註:
[1] Go For Broke National Education Center， http://www.goforbroke.org/index.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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